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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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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天空,关于拥抱,关于跳伞的所有浪漫,在下午的时候截然而止了。

    因为夏炘然趁糜知秋不在,在电脑上放了糜知秋跳伞时的视频。

    等糜知秋走进客厅时,视频里的自己刚刚身体僵硬地跃出机舱,goro真实并完整地记录下了他在空中偷偷试图张嘴,然后嘴被吹翻,脸被涨成蟾蜍的全过程。

    糜知秋以前一直不了解电视里爸爸想打儿子时,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脱鞋,是因为那样打人不容易打坏吗。这一刻他理解了,因为迫不及待。

    夏炘然想笑又努力忍住,隐隐感觉某个人面无表情很吓人,“不是挺可爱的嘛?”

    糜知秋觉得左右手混合双打也是很好的选择,把手里拿着的矿泉水往他脸上砸,“可爱个屁。”

    夏炘然把手挡在脸前堪堪接住瓶子,“你也可以看我的呀。”

    自由落体的几十秒在空中就像电影的慢镜头,视频里看却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糜知秋回答得很嫌弃,“并不稀罕!”

    于是两个人又围在那里看完了夏炘然的跳伞视频。

    糜知秋感到更郁闷了,为什么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表情纹丝不动,风在糜知秋脸上是个无情的鼓风机,防止他有任何正常的神态,轮到夏炘然了,他就像开着战斗机俯冲的英雄,连头发丝都扬出了大片的弧度。

    夏炘然对此的解释是,“因为我有三千米高空也无法撼动的偶像包袱。”

    糜知秋是个从来不去景点的人,也接受不了朝九晚五要把行程塞得满满的游客生活。对他来说,旅行就是去别人生活的地方,过自己的生活。

    于是继他们天天日落而出,日出而息的夜猫子生活之后,两个人难得早上出了次门,下午就一起赖在沙发上睡着了。

    傍晚是个霸道鬼,要把夕阳铺到每个角落,以宣告自己对陆地和海洋的所有权。

    唯独拉上窗帘的房间里,两个人不被落日占有。

    糜知秋把自己方方正正地叠在空调毯里,企图保护那被咬得遍体鳞伤的四肢,于是就听见蚊子示威般凑到耳朵边上叫嚣。

    意识到脸都要保不住了,人类的尊严终于支配起躯体,糜知秋一个挥爪,进行了一场徒劳而盲目的反抗。

    蚊子再次凑上来细细嘲笑他的愚蠢,糜知秋在痒和烦里,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探出半个脑袋,望了望昏暗房间里模糊的挂钟,回忆这只蚊子是怎么溜进来的。

    是下午进门的时候磨磨蹭蹭,一双鞋脱了半天。还是等慢一拍的夏炘然时偷了懒,没有拉纱窗。或者是嫌蚊香味道大,睡觉前偷偷掐死了。

    糜知秋沉默,并觉得虽然自己干了这些事,但这只蚊子肯定是夏炘然放进来的。

    选择赖账的糜知秋想得非常通透,他从毯子里伸出手,拽醒了夏炘然。

    夏炘然一边抓乱自己的头发,一边拿着电蚊拍站在沙发中央,明显还没睡醒就被委以大任,“我们是睡到夜里了吗?”

    糜知秋披着毯子去拉开了窗帘,就像让光的瀑布涌进了房间一般,他一边想着窗帘隔光能力好强,一边还不忘指控这只蚊子对自己的暴行,“它没给我机会,本来这是一个调生物钟的好机会。”

    夏炘然用心观察四周,“靠从今天下午睡到明天早上来调生物钟,少侠真是不吃不喝还好睡眠啊。”

    糜知秋当作他在夸自己,“正好起床后还能在海边看日出,多懂生活。”

    等糜知秋搬了半个西瓜蹲在茶几边监工夏炘然的时候,夏炘然挥动的拍子上终于响起了滋滋吧啦胜利的号角。

    糜知秋的视线正好和夏炘然的腿持平,他观察完夏炘然没有一个包的腿之后,安慰他这杀生理所当然。

    “它居然不懂您的魅力,它罪该万死。”

    夏炘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糜知秋腿上的包都咬得连在一起了,有些好笑地说,“明明是它有品位。”

    其实糜知秋说不出来他们两在一起后有什么明显的特别,只是有时候糜知秋换衣服夏炘然路过时会在他身上撩一条弧线,痒得他衣服还挡在眼前看不见,就缩起身子踹空气。

    还比如西瓜不再切片了,就好像切下太多刀是集体生活平均分配的象征,是生分,而他们现在开始搞临时同居,就该两个勺子搁一个瓜瓢里掏。于是糜知秋就把瓜一剖两,插着两勺子就端出去,又用勺子边在瓜上划出了一个三八线,两个人挨着那条线把瓜吃成两个半圆,中间悬崖峭壁一般薄薄一层果肉划着边界。

    每个夏天糜知秋都会吃很多很多个西瓜,后来连冬天他们家都不会缺这个圆滚滚的伙伴。送瓜上门的小哥有一次偷偷探头想看里面到底几口人才能有这样惊人的日消耗量。

    糜知秋主动为他答疑解惑:“我们家搞生物研究的,明年全市就普及用西瓜发电啦。”

    夏炘然和他出来旅行了几天,就吃了几天的瓜,感觉肚子里全是甜甜的籽。

    糜知秋也被塞了一肚子汁水,感觉睡觉时的干燥被缓解了,这一会就开始惦记晚饭了,“刚才听蚊子被烧焦的声音突然很想吃烧烤。”

    夏炘然表扬他,“可真是蚊子腿再细也是肉啊。”

    糜知秋把勺子咬住,想了想,“我确实经常看院子里的猫抓苍蝇吃,比吃我给的鱼还来劲。”

    夏炘然想把勺子从他嘴里拽出来,“所以你就看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座城市太过炽热,所以家具都布置得富有现代金属感,糜知秋趴在茶几上感觉很凉快,咬着勺子不松口,支支吾吾不知道回答了什么。

    生活节奏悠闲的地方,反而容易被旅游业占领,人们热爱缓慢的城市,又因为这份偏爱不自觉地改变了它。

    这座岛屿大部分地方都繁华得呈现出等人感受的姿态,糜知秋难得没有按着推荐去吃热门餐厅,而是和夏炘然租了一辆机车,决定像当时他们去找火锅店那样,去找一家有缘分的店。旅行中有人喜欢热门,喜欢打卡,糜知秋喜欢偶然。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明明只骑过自行车,还是勇敢地载着夏炘然就上路,第一下油门转下去,两个人都被猛烈的后推力吓了一跳。

    等过了两个路口,油门和刹车都被糜知秋用得像在游戏厅赛车一样狂野,夏炘然克制的声音终于从后面响起来,“答应我,以后别去考驾照。”

    糜知秋又一次把右手的油门转到了底,“那我不会开车怎么办。”

    夏炘然简直感觉自己重新得到了在空中时,被教练拽着降落伞急停又俯冲的体验,小命都被捏在别人手里一般,努力承诺,“你想去哪我开到哪,随叫随到,为您服务。”并尝试着劝服这个似乎感觉自己天赋异禀,越开越猛烈的人,“就从这个路口开始给我开吧,我要做个守信的人。”

    于是糜知秋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后车座,并不得不承认,机车落在了夏炘然手上,除了速度因为风无处躲藏,稳当得就像一辆自行车。

    热带的空气似乎也招架不住这样的速度,温顺地化成了风,失去了那份燥热,糜知秋坐在夏炘然身后用脸颊感受过冬天,用手摸过初夏,这一次是鼻子闻到了海的味道。

    糜知秋并不能分清东西南北,只是因为他选择了一个路口,于是就帮他们决定了这个方向,离人群越来越远,离海越来越近,糜知秋拽着夏炘然的后领问他,“这是哪个方向?”

    夏炘然的声音就好像被迎面的风吹到了他的耳边,“你看落日在那边,推算试试呢?”

    这不是数得出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糜知秋在心里画了两遍地图,觉得夏炘然是出了世纪难题在刁难他。

    一直到夏炘然把路灯看成了黄灯,在路口等待,糜知秋才又一次拽住了夏炘然的后领。

    夏炘然看了看他指的那家店,在那条沿海的街上并不起眼,只是门口有一个红灯笼,“为什么选这家?”

    糜知秋说,“你听。”

    海浪的声音卷携着这个城市的夜晚和人声散落在风里,可是还是能隐隐听到那家店门口的人在唱海阔天空。

    刚刚唱完开头那句是“寒夜里看雪飘过”,似乎在度假岛格格不入,却因为无人知晓它的意思,好像只要懂那份浪迹天涯便够了。

    人好像就是这样,在异乡听到熟悉的语言,会立刻生出亲近的念头。

    唱歌的人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知道这首歌,还对他们笑了一下。

    吃完饭他们把剩下的现金都留给了那个唱着“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歌手,然后开车去了十几公里外的一个荒无人烟的港口,那里仿佛是海岛上的一个秘密,茂盛着一片森林。

    那个留着卷密长发的歌手是个背包客,走到哪唱到哪,用歌换旅费,他问糜知秋他们想听什么,糜知秋就问他在这个城市最喜欢什么地方,于是那个歌手扫了一个和弦,说去年夏天的这里可以看到萤火虫。

    正好拥有机车和睡不着的夜晚,于是他们两个铁定会熬夜的人来这里撞撞运气。

    结果糜知秋和夏炘然确实没有找到萤火虫。

    热带海岛的温度太具有迷惑性,让人错觉夏日已盛,实际上夏天才刚刚冒出头,没有给萤火虫繁衍的机会。

    于是他们用车载放音乐,坐在那里看远处的海,海浪卷着砂石扑到沙滩上偷笑他们两是笨蛋。

    这地方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所以黑到夜空似乎在发光,远处唯一的一盏路灯一分钟闪一次恐吓着两个千里迢迢过来发呆的人。

    糜知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好笑,“就当我们是来看海的。”

    夏炘然笑起来,“我们的酒店窗户外就是海。”

    深夜的海是墨色的,不同于白天蔚蓝的包容,似乎带着令人敬畏的深沉,海浪卷着海底的声音趁人类歇息出来放风。

    糜知秋感觉夏炘然拉了自己一下,于是看向他,“怎么啦?”

    夏炘然正指着一个地方,糜知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草丛里有一个小小的亮光。

    微弱到他眼睛适应了这么久黑暗,才能发现。

    只此一颗,忽闪忽闪的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