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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闻言有些犹豫。
大殿下。
他有些阴影，害怕被对方冷漠讽刺，对方应当也不想再看见他。
而功德簿没有注意，笑眯眯道：“舟舟小仙，你会去吧，之前不是传闻大殿下特别照拂你吗，你……”
它话还未完，便被云舟柔软微低的声线，轻轻地打断道：“功德簿大人，我，可以不去吗？”
“啊？”功德簿一愣，“可、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需要休息一会儿吗？去宴会放松不是很好吗，你想，有很多平常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还有……”
云舟默默听着，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大殿下不去的话，他兴许会忍不住诱惑，可大殿下既然会出席，那他还是不要过去碍眼了。
云舟拒绝了功德簿的提议，就地坐下来，屈起双腿，抱住膝盖，最后垂下了软软的长睫毛。
-
天庭上。
一袭华贵玄衣的少年，坐在云雾缭绕的仙殿之中。
美丽的银发垂在身后，以一根简致的簪子束起。
他正在独自斟酒，气质清贵，眉目疏冷，修长如玉的手指从袖中露出。
在得知云舟不会出席这场宴会后，少年状似无波无澜地垂下了眸子，停下了斟酒的动作。
月老在这时前来拜见。
少年让他起身。
“殿下，”月老沉稳开口，“您不如，放过——”
玄衣少年岔开话题，“去传话，说本殿下身体抱恙，宴会便不去了。”
月老闻言默了默，颔首离开。
走出了奢华清冷的仙殿，月老叹了一口气。
大殿下未免太过固执。
和舟舟小仙之间的红线，分明都已经消失了，为何……还要如此偏执。
而仙殿内，玄衣少年再度垂眸，把玩着手中剔透的玉质酒杯，一杯又一杯地饮尽。
等到微醺目眩的时候，他才堪堪停下，按了按太阳穴，半阖的眼眸前，仿佛又掠过与那个人初次见面的景象。
他和云舟的初遇是一场偶遇。
那时他正瞧见了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雪白毛茸，还未修炼出智识，一见他便跑了，他好玩去追的时候，恰巧撞到了云舟。
软软糯糯的小神仙，手里拿着一个掸子，被自己撞倒在地上后，还呆呆地小声地道歉。
比那只兔子更可爱。
原本他走了，这事也就过了，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当时他不知怎么，看见这从未见过的软团子般的小神仙后，第一句话竟是微带恶劣的发难，“喂，你让本殿下追丢了兔子，怎么办？”
彼时，云舟还怔怔然地呆看着他，无措地抓了抓头发后，小小声保证道：“对不起殿下，小的会去把兔子找回来的。”
结果那个笨蛋，找是找回来了，可一看就知道费了很大劲，小脸青了一块不说，脚也崴了，好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可饶是那样，也无比可爱。
于是他对兔子的兴趣消失，一门心思暗暗地扑在了如何欺负对方身上。
比如故意使唤他去打扫他的仙殿，暗中让一个仙器自己掉落破碎，吓得云舟眼泪汪汪之后，再假装大发慈悲地原谅他。
偏偏云舟还没察觉出他的使坏，甚至一脸感动。
于是不知不觉的，本性恶劣无情的他，开始真的对云舟很好，一天比一天好，好到无时不刻都想见他，却还要绞尽脑汁，先想个体面的借口。
时时刻刻不忘自己高贵的殿下身份，压抑忍耐着浓烈的感情。
那时候，真是他们最亲昵的一段时间了。
直到凤族的公主前来，他被母后安排去带她游玩几日。
他百般不耐，却也只能应下。
相处之间，他不是察觉不出凤族公主对他的情愫，但他无动于衷，只想着尽快应付走。
他想见云舟，只想见云舟，想得满心戾气，见除了云舟的任何一个人都倍感不虞。
然而，在他终于忍不住去找对方时，却看见凤族公主在和云舟交谈。
凤族公主问：“听闻你和大殿下关系很好？”
他看见云舟迟疑了下，没有回答。
公主打量着，又问：“你喜欢大殿下？”
听到“喜欢”两个字时，他只觉自己完全怔住，甚至有几分耳鸣，心跳如擂。
可下一秒，云舟睁着大眼睛，宛如躲避什么瘟神一般，拼命摇头，嗫嚅着说没有、不会、不可能……
他一直忘不了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如同心意被羞辱了般，或者说，更像是一厢情愿被揭穿了一样。
既难堪，又伤心。
接下来公主还在问：“那你觉得，我和大殿下般不般配。”
云舟怔了怔，竟然诚恳地点了点头。
后面的，他再也没有听见了，不知道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宫殿的，他恍神了一个月之久。
之后再没有给云舟见到自己的机会，即便偶然迎面遇见，他也只冷冷嗤声，刻意对云舟极度鄙夷。
云舟性情柔软，不记疼，但屡屡被这样针刺一般对待，也不再敢找他。
看着那个呆呆软软的小神仙，怯怯又难过的眼神，他只觉一种报复的快意。
本打算麻木自己，忘掉此事，但月老殿中发生的一场大火，令他得知了一件令他尤其痛苦的事情。
那场大火，是凤族公主放的。
因为她无意中得知，他的红线另一端系着的是云舟。
用的火也并非普通的火，云舟的红线被烧掉后，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了他的。
这意味着，云舟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姻缘，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他当时虽然觉得气闷，但也只自虐一般，认为这是天意，依旧对云舟几分针对。
月老大抵是看不下去了，特意拦住他，告诉了他一件鲜有人知的往事。
刚出生时，他生了一场罕见的大病。
必须有一位仙君，愿意取出自己的仙丹与内丹加以炼制，来为他增加修为，以抵抗这病的侵袭。
当时天上无一位仙君站出来，因为取出仙丹，意味着失去毕生修为，沦为凡人、而剥离出内丹，无异于自毁智识与肉身，极有可能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换言之，这是以命换命。
无人愿意也是意料之中，即便是天帝与帝后，也不能强迫他人自毁。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夭折的时候，云舟，那时候他还叫云舟仙君，灵力修为出类拔萃，性情也良善柔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了出来，自愿为他付出生命。
后来，他终于痊愈了，天庭中却永远没有了云舟仙君。
他唯一的后遗症便是这头银发。
数百年过去，天庭几度换血，几乎没有人再记得此事、记得云舟仙君。
天帝、帝后虽无比感念云舟仙君，但也无意再向旁人提起此事。
并且因为他幼时身体孱弱，而格外宠溺纵容他，导致他性格骄纵又傲慢，极度自我。
月老有幸，无意间寻到了仙君的一缕残识，便暗自让它附在了天庭上一株普通仙草之上，以作留恋。
没料到，这缕残识却倔强地修练出了人形。
只是仙草资质普通，云舟没有了任何记忆，也再回不到过去仙君的风姿。
现今只能做天庭里，最不起眼、地位最低等的，一个迟钝呆软的小神仙，日常便是扫扫地，跑跑腿，不时还会受到欺负。
月老劝他：他们虽同在天庭，却本不该再有交集，即便有，也是孽缘，既然如今红线已经烧毁，不如就此放过。
至少看在云舟曾救他一命的情分上，不要再为难他。
月老以为，这样会令他回头，也令云舟的处境好过一些。
可没想过会令他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
玄衣少年眼尾湿润，不知是酒意使然，还是因为伤人的回忆。
但渐渐的，他眸底又掠过滔天狠意，蕴含着无人知晓的委屈。
云舟怎么可以不喜欢他。
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却不喜欢他，怎么可以。
现在才让他知道这些，就是最大的折磨。
他绝对不会放过。
一个轮回不行，就十个，一百个，总会让红线重现。
只是他占有欲就那么凶狠强烈，强烈到连轮回中的自己和云舟在一起，都令他嫉妒得发狂。
少年握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玉扎进手心，鲜血瞬时汨汨流下，他只怔怔地笑了一下。
其实，他最想做的是弥补，可是云舟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了，甚至哪怕远远地见到他，也会下意识地绕道走。
他曾经尝试过，将云舟堵在角落，但对上对方那双澄净微怯的眼睛后，他莫名便感知到——云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了。
这个性情绵软、从不舍得伤害他人的云舟，已经把他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挪出去了。
尽管云舟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得乖软，态度也敬重又真诚，但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他只能选择现在这样的方式。
如果——痛苦能挽回错误，那么再多些也无妨。
可是挽回不了。
……
……
云舟拒绝了宴会的邀请，心神不宁了一小会儿后，才恢复到寻常的平静。
他鼓一鼓白软的脸颊，深呼吸了下，几秒后眨一眨眼睛。
乖巧地对功德簿道：“功德簿大人，我休息好了，我们开始下一个任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