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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笛南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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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后,林冉驱车送任妍和安逸到附近地铁站,季初三人留在家中收拾。

    付正平刚下班回到家。这是他在新学校工作的第二个星期。因为同事中有不少当年的同窗,加上学校是自己母校的新校区,刚入职的他对新环境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他在坐在床头,手里是学校一份教职工宿舍申请表,上面各处空格已经填满,只剩下一个“入住日期”还没有着落。

    “爸,”笛南敲门进来,手里端着方才任妍买的新鲜草莓,“明天早上美术馆没事,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我自己去一样的。”付正平把申请表塞到枕头下,接过盘子搁在床头柜,“公寓对面的公交站有车直达大学,很方便。你在家睡晚一点,不用早起。”

    “在帝艺还习惯吗?”笛南坐在床边,帮他把草莓蒂摘下。

    “习惯。有好多校友也在这里任教,连当年带我的导师都还在学校教书呢,感觉像回到几十年前上大学的时候一样。”

    “那就好。”笛南看着付正平的脸。母亲去世后,父亲一蹶不振。自打他们搬来帝都,倒真如锦汐所说,气色好了不少。大约是重回讲台的缘故,他连心情都好了许多。这一年半,她放弃了所有工作陪在他身边,直到现在才稍稍放下心来。

    “南南——”付正平叫住正要起身出门的笛南。

    “嗯?”

    “......早点休息。”

    林冉从外头回来,季初正帮着锦汐一起从楼上把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搬下楼。

    “明天一早就出发吗?”他问。

    “对,要在淮州待一周。”锦汐回答。

    “难得回去,到爸妈那边看看吧。”他道。

    “嗯。”锦汐手下动作一顿,“如果有空的话。”

    翌日,叶勤天还没亮透就接走了锦汐。笛南把家里的车借走送付正平上班,季初和林冉只能搭公车去美术馆。

    一早她就接到编辑的电话,这段时间在美术馆上耗费了太多心神,写作的进度越来越慢,两头兼顾着实有些困难,无奈之下只能先放下其中一项。

    “陈编,我会尽快把手上这本书结掉。这本完结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她通着电话,看着窗外风景走走停停。

    “......出版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我相信你。”她道,“至于改编之类的商务合作,需要我亲自出面的麻烦直接回绝,其他的你帮我谈就好。辛苦你了。”

    “有什么事吗?”林冉见她一脸如释重负。

    “没什么,先前的工作需要收尾。”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对林冉安心一笑,“现在可以把心思完全放在美术馆上了。”

    “一会儿笛南来了以后,我会把策展企划的最终版给大家看看。如果定在11月开展的话,差不多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个展的宣传了。”林冉看着行事历上的时间表。

    “好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美术馆里,安逸和任妍已经就位。待笛南抵达,大家聚在会议室里,着手讨论个展的最终企划。

    笛南对林冉的企划没有意见,甚至可以说是颇为满意。以往的个展比起作品更侧重于她本人,来看展的人对她的身份更感兴趣,“年轻亚裔女摄影师”已经变成了一个标签,策展人更是把“亚裔”、“女性”变成宣传的侧重点。而在国际业界,更是有不少人对她的成功嗤之以鼻,认为她年少成名只是吃了身份背景的红利。

    她并不排斥从前那些策展人的做法。一旦牵扯到展览、门票、买卖,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为了一种商业行为——毕竟她的出身在国际上确实是一个难以忽略的客观事实,也恰好是一个吸睛的卖点,策展人借此宣传也实在无可厚非。

    但林冉却反其道而行,将宣传重点放在她的摄影作品本身。光是这一点,她就感受到了来自策展人对艺术家最基本的尊重。

    “从前的个展宣传方案效果很好。其实你们也可以考虑沿用的。”她对正在商量宣传方案的季初、林冉道。

    “我们仔细考虑过了,”季初笑答,“大家一致认为,你的作品本身就具有极大的艺术和商业价值,直接从作品的角度切入推广,最切合美术馆的发展理念。”

    “你可想好了?这年头不给艺术家几个狂拽酷的马甲,普通观众哪儿能来看哦。”笛南撑着下巴看着胸有成竹的季初。

    “这点我还是懂的,”季初嘻嘻一笑,“所以我们打算直接挑你最酷炫的名号——”

    林冉把投影上的PPT翻到下一页:“未知冒险(TheUnknownAdventure)-‘荷苏国际摄影奖’付笛南个人摄影展。”

    笛南看着眼前中二感十足的个展主题名,嘴角抽搐:“......你俩就差把‘我NB’三个大字印我脸上了。”

    安逸讪笑附和:“宣传嘛,就是得名头响亮才唬得住人!”

    “荷苏国际摄影奖”是她至今为止所得的最高奖项,也是国际上含金量最高的摄影奖之一。看来季初他们是想走简单粗暴的宣传路线。

    “对业内的宣传,之前馆长在安和晚宴上已经做足了铺垫。我们现在的宣传重点是吸引大众。”任妍解释道,“通过突出付老师的主要成就,让人们对您的专业度‘先入为主’,再辅以集中推广,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对摄影艺术感兴趣的普通观众慕名而来。”

    林冉继续:“宣传海报打算用这幅《北极光》作背景。个展主题是‘未知冒险’,主要突出自然的美感和冒险感,考虑到这些因素,我们认为《北极光》最为切合主题。”

    笛南看着投影,背景是去年年初在雷亚克最后一次露营摄影时所拍的极光。荧绿、湛蓝的光幕下,大片冰川反射着来自天际的华彩,旁边是黑色的沙滩。她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在寒冷里朝着未知的冰川和沙滩深处扛着相机徒步了数个小时——那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次冒险。

    “听说雷亚克今晚有大风雪,很危险的。南南,不去拍摄可以吗?”

    “妈,你就放心吧,你女儿都出多少次外景了。”笛南侧头夹着电话,一边清点晚上拍摄所需的物资,一边检查安全防护用品。

    “早点回来啊。到了民宿记得给妈妈回个电话。”电话那头,付母轻轻道,“这次拍摄完了之后回国好吗?好久没回家了,妈妈想你。”

    “嗯!拍好了修完片我就回去!”她背上硕大的登山包,“不说了妈,队员催我呢,先挂了啊。”

    那是她人生中最美的极光。广阔的天幕在黑夜里被照亮,来自太阳的带电粒子被磁场线集中到地球两端,与大气层中的分子、原子碰撞。这个规模宏大的放电过程,是地球抵御强大的太阳风暴、努力保护星球生物的直观证明。

    人们以为只有她踏上冒险的征程,却不知自己已在宇宙的冒险之中。

    镜头已经装不下这片天空。在自然面前,她自觉渺小、热泪盈眶。茫茫宇宙之中,生命何其细微?敬畏和脆弱一并袭来,她忽然想结束这一切,回到那个曾经护佑她的温暖臂弯之中。

    拿出手机拨通电话,那头是无尽的忙音——

    “笛南?”季初轻唤着走神的她,“策展企划和宣传方案就这样定了,可以吗?”

    “嗯。”她回过神,垂眼驱散心中涩意,“我没意见,就照大家说的做吧。”

    “任妍负责联络宣传渠道。宣传设计就交给安逸了。”季初浏览着工作安排,“林冉和我继续推进展览的布置。个展定位鲜明,需要和常规展分开,看样子二楼展区要大动一番了。”

    午后,林冉敲开馆长室的门。一上午季初都把自己关在馆长室忙于笛南展的事情,连午餐时间都错过了。

    “吃点东西吧。”他把一盒新鲜的盒饭放在她手边,“展区设计还不着急,等展品顺序定下来了在看也不迟。”

    季初看了看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饭点:“谢谢。”随即拆开盒饭,“锦汐已经到淮州了吧?”

    “嗯。”林冉点头,“新剧有些片段在淮州取景,所以回去参加线下活动。”

    她翻开日程本:“最近你经常加班。明天正好周五,不如提前给你放一天假,回淮州和锦汐一起回家看看叔叔阿姨吧?”

    “不用了。”他拒绝道,“她大概率不会回去。我的话,晚一点等笛南展开始了再回也不迟。”

    “也好。”

    难得准时下班,林冉和季初跟着笛南一起去帝都艺术学院接付正平。东郊校区里有着和市中心老校区一样的梧桐道,长长一路通向教学大楼。台风过去,天气又变得炎热,夕阳落在西边山头依然火辣,斜斜照得人睁不开眼来。

    三人并肩走在道旁,正是放课的时候,学生从教学楼涌出,其中不少女孩向他们投来微妙的目光。

    笛南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林冉:“啧,平常朝夕相处倒不觉得,现在在这余晖下一照,小冉这白衬衫、这牛仔裤,看着真像帅气学长。初初,你说是不是啊?”

    季初偏头看他,林冉不自然地低下头,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却听她道:“再帅也是‘学弟’,我们的学长都是事业有成的奔三大叔了。”

    他闻言侧过脸,眼神对上她的,竟叫人呼吸一滞。阳光下,他的眸褪成浅浅的琥珀色,修长的眉带着柔和的眉峰,纤长的睫毛扑扇,高挺笔直的鼻梁落下一片阴影,轮廓柔和、唇角锋利。

    为什么从前她竟未发现,这张和锦汐有五分相似的脸庞有这般惊艳?

    “学弟和学长差很多吗?”

    “什么?”她愣住。

    “我说,”他俊眉压目,“学弟和学长,差很多吗?”

    “差挺多的。”一旁笛南掰指算算,“学长大多已婚,学弟基本单身。”

    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大楼,季初和林冉在堂厅等着,笛南到教授办公室找付正平。

    楼内壁上有不少学生作品,季初走近参观。林冉靠在墙边,见她观摩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勾起嘴角。

    “同学,请问你是哪个系的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举着相机问他,“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方便。”他冷着脸,“麻烦把照片删掉。”话毕,抬腿走向季初。

    那女孩脸上笑容一僵,目光落在娴静赏画的季初身上,撇撇嘴把相机里温柔微笑的侧脸删除。

    “笛南怎么还没来呀。”见林冉朝她走来,季初看看手机,“都过去十五分钟了。”

    天色渐晚,教授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笛南站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一张“教职工宿舍申请表”静默不语。